第296章 朝纲_山河将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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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朝纲

  当时中州城太守是个不闻战事的江南文士,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他只不过是爬上城头一看,目光所及处,全是吴阳阳的黑色大马,以及那泛着渗人白光的锋利兵刃,便吓得一病不起,口齿不清,只会抬起手指咕叽咕叽的自言自语。

  没有高官大将的指挥,也没有朝廷兵马的援助,可能是出于对灵族蛮子屠城的惧怕,也可能是因为那一点点只存在于史书中的家国大义,整座中州城的所有军民百姓联合起来共抗敌军。

  然而,南阳的正规军尚且无力抵抗灵族铁骑的南下,仅是暂时聚集在一起的中州城军民自然也无力与其对抗,不过是六七日,中州城就被攻破了。

  那么剩下的三四日呢?杀人。

  灵族蛮夷,攻地必屠城。据史书载:昔日繁华无比的中州城自此之后诸妇女长索系颈,累累如贯珠,一步一跌,遍身泥土;满地皆婴儿,或衬马蹄,或藉人足,肝脑涂地,泣声盈野;日,天始霁。道路积尸既经积雨暴涨,而青皮如蒙鼓,血肉内溃;秽臭逼人,复经日炙,其气愈甚堆尸贮积,血入水碧赭,化为五色,塘为之平,前后左右,处处焚灼。

  仅是由下山收检尸体的僧人所数,便超过三十万具。

  其事惨烈,难以想象。

  “何魁,我很好奇这些年来你的中央大将军都是怎么做的?怎么和那帮未开化的蛮子一样,天天想着靠武力夺得天下。中州十日之后,灵族蛮子的南下进程不知道难了几百倍,为何?失掉民心罢了。倘若你何魁不再是中央将军,而只是某个小城的普通老百姓。灵族大军围城且破之必屠城,妻女,杀你子孙,你何魁所能做的就只能是拿起农具守卫在自家草屋门前,宁死不降。”

  “这就是民心之重,这才是天下大势!”

  “说够了吗?你不会以为拿这些话就能说服我领兵而返吧,妹妹?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提前联系好了西北王杨海,不日,他便会兵临城下,到时候这南阳还姓不姓赵全在我一念之间。”

  “以忠义著称的西北王竟然还会答应你这种事?何魁,你莫不是疯了?”

  “西北王杨氏忠义世家的名号确实是流传已久,可是妹妹,你别忘了。如今已经两百年过去了,你们南阳对杨家可有半分嘉奖?驻守西北边疆,不败已是大胜,可这么多年来西北防线的漕运粮草一事依然受到你们的掣肘。既想马儿不吃草,又要跑。妹妹,你说赵家这如意算盘打得精不精?”

  何太后瘫坐在椅子上,没了往日的那种盛气凌人,“我很好奇,你给杨海开出了什么条件,让他敢拿忠义杨家的百年招牌和你去赌。”

  何魁大笑几声,说道:“一是彻底解决西北防线的兵粮漕运问题,将江汉粮仓交由杨海全权负责;二呢,”何魁来回踱步一番,末了,趴在何太后的耳畔,用力嗅了嗅那原本拒人千里外的芳香,“至于第二个条件,我答应杨海做那一字并肩王,做那堪比西北小皇帝的秦王。”

  南阳建国伊始便重文轻武,直至今日,未曾改变分毫。

  倘若何魁真的能给杨海开出这个条件,那么杨海将不仅仅只是南阳武将第一人,而是南阳臣子第一人,不论文武,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位垂帘听政十载的何太后绝望地闭上眼睛,呢喃道:“先帝,阿娇对不住你。”

  有悔亦有憾。

  中州城外,是乌泱泱的一万铁骑。

  西北防线共有精锐士卒一十五万,杨海恐西北生变,故而不敢有太大动作,只领了一万亲卫,长子杨风与行军参议孙离。

  西北杨家与孙家乃世代主仆的关系,在杨家先祖还未发迹之时,那时候他还只是个没落世家的私生子,于乱世中摸爬滚打,一步又一步,从底层士卒行伍间向上爬。

  后来,杨家老祖在南阳建国之时立下不世赫赫战功,而孙家也随之水涨船高,摆脱了奴隶身份,得了个子爵身位。

  西北军团精锐士卒,忠义名将杨家,一心辅佐杨家的孙家,三者共同构建西北防线抵御异族,缺一不可。

  “孙离,”杨海勒马悬停,轻问道:“一万铁骑,如何?”

  “禀将军,带军太多,恐惹得灵族趁火打劫,则西北防线不稳;若带兵太少,又无压制之力。一万精骑,不多不少,尚可。”

  作为侍奉了杨家百年的孙家,两者之间早已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杨海与孙离,二者均为野心宏大之辈,今日赴京所为何事,杨海早与孙离交代的一清二楚,其中利害,二者都已分析得当。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为官为将亦是此理。别看杨家已雄踞西北长达百年,可粮食漕运一直受人掣肘,只怕到时候时机成熟,就被某个皇帝削幡,沦为笼中困兽。

  富贵险中求,与其久久受人制约、终日提心吊胆,不如放手一搏、拼一个自在一方。

  “将军若是还放心不下,末将倒有一计可为将军分忧。”见杨海依旧愁眉不展,孙离纵马上前几步说道。

  “哦?”

  “将军可将本部一万兵马分为三部,将军与长公子以及末将各率一步,分早中晚三批次入京,待到子夜之时再潜出回营,明旦再打乱顺序大张旗鼓回京,如此往复,循环几日,到时候京中百官定会以为我们倾巢而出,届时人心惶惶,定是将军威风大振之时。”

  杨海长舒一口气,回头看了眼孙离,沉声道:“孙离,此次赴京我虽有私心,但忠义杨家的招牌不能在我这废了。听你方才的语气,有想让我僭越称帝之意。我知晓孙家忠杨不忠赵,可这天下终究得姓赵,不然我愧对九泉之下的杨家先祖。”

  “末将明白。”

  “孙离,你是想要做那扶龙之臣,到时候再做我杨家的西北王,对吧。”

  “末将不敢。”

  “是我杨海对不起你们孙家。”杨海回过头去,目光发散,“这天下还得姓赵,就算何魁只是做做样子,立一个傀儡皇帝,那也是好的。倘若何魁真的不识好歹,敢更朝换代、擅自称帝,我杨海不介意再次清君侧。”

  杨海攥紧缰绳,调转马头,看着眼前这群气势昂昂的精锐铁骑,顿时心里又有底了,“将士们,阉党作乱、权臣扰政,我忠义西北军团怎能坐视不管?!清君侧,正朝纲,保我南阳无忧!”

  “清君侧,正朝纲!”

  “清君侧,正朝纲!”

  “清君侧,正朝纲!”

  ……

  在群情激昂的呐喊声中,无人注意到策马于杨海身旁的杨家长子杨林攥紧手中长枪,一言不发。

  ——

  中州慈乐宫。

  何魁看着瘫坐在座椅之上,默默流泪的何太后,心中更加猖狂不已。

  自己虽贵为中央将军,但却处处受制于太后一介女流。

  今日见何太后终于像个女人一样会流泪、会难过、会无奈的样子,心里自然是说不出的得意。

  “我的好妹妹呀,你也有今天呐?!哈哈哈!”何魁一屁股坐在那张朱红香木桌上,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这难得一见的场景。

  何魁招了招手,将身后站着的两个亲卫力士叫上前来,笑问道:“你们这俩货今天有福了,这太后的滋味可不是谁都能尝一尝的,你俩可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身后的亲卫听完这话,便立刻明白了何魁的意思,淫笑道:“将军,我们可是很尊敬太后的,到时候一定把太后伺候的舒舒服服。”

  何魁将目光投向何太后,砸了咂嘴,说道:“自从先帝驾崩以来,妹妹你应该是恪守妇道的吧?今天哥哥送你两份小礼物,别太兴奋哦。”

  说完,何魁便招招手,示意身后的亲卫可以上了。

  看着已经绝望,放弃挣扎的何太后,何魁转过身去,拎起桌上的茶壶,直接对嘴喝起来。

  伴随着亲卫们的笑声与粗壮的呼吸声,何魁在纠结着到底是另立傀儡皇帝还是自己去当当那个皇帝玩玩。

  嘿嘿,帝王之命,岂是天降而生?皇帝轮流做,为啥我何魁就做不得?

  如是想着,何魁愈发抑制不住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我何魁的时代就要来了吗?

  突然,身后的淫笑声戛然而止,何魁警觉地立马回过头来,竟看到皇帝赵楷与云蒙站在太后身旁,云蒙手中三尺长剑正在不停地滴血。

  滴答,滴答。

  何魁连忙转过身去,想要将门外的三百带甲精锐喊进门来,将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坏自己好事的小皇帝给剁成肉泥,一刀又一刀,刀刀不能停,我何魁决不允许任何人坏我的千秋大业!谁都不行!绝对不能!

  只是还未及何魁张嘴喊话,云蒙手中长剑便早已夹带寒光于烈日灼灼下刺去,一剑封喉。

  何魁摔倒在地,脖颈动脉被割,鲜血喷涌而出,虽然尚未身死,确实不能言语,只能用手指着赵楷,双眼满是不甘。

  赵楷走上前去,一脚踩在何魁的脸上,笑道:“何魁呀何魁,你是真把我赵楷当傻子了不成?你真以为你的那些小动作我看不见不成?都是不惑之年的人了,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傻?真是天真。”

  说完这一番话,赵楷回过头来,对着眼前这位差点遭人侮辱的太后、自己名义上的母亲平静说道:“之所以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怕你一个不小心就会露出马脚。当然,现在不用担心了,何魁与你分道扬镳,都已经撕破脸皮放在明面上干了,你这一派系基本上已经土崩瓦解了。”

  “还有步陵。”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外头这些家伙。”

  说罢,赵楷看向太后:“对了,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这些?以前我不想,现在是你不配了。”

  云蒙收起剑来,问道:“陛下,需不需要我放信号,召御林军来拿下门外这伙叛军。”

  “不不不,我说得外头的这些家伙并不是门外这区区三百士卒,而是那享誉南阳的忠义杨家啊。”

  看着云蒙欲言又止的样子,赵楷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区区三百士卒而已,若我连这些都摆不平,以后还拿什么去收复被灵族蛮子侵占的大好河山?”

  这一刻,何太后那布满氤氲泪水的双眼更加模糊,自己眼前的这个少年仿佛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一样的雄才大略,一样的壮志凌云,不同的是,自己只能陪在一个人的身旁,做另一个人的垫脚石。

  “先帝,检儿长大了,和你很像。”

  西北王杨海,雄踞西北荒漠地,却取名为海,是要气吞山海,一路东进至海滨,还是为蛟龙困戈壁,饮恨而终。

  无人可知。

  “孙离,事情可能有变。”何魁坐在一处大宅内的房屋内,对面是精于出谋划策的行军参谋孙离,身后站着的是骁勇善战的长子杨风。

  “入城已经三日,可何魁到现在一直没有露面,都只是每日派遣一名小吏前来告诫我们切勿乱动生变,”杨海顿了顿,沉声道:“孙离,这几天我一直梦见一些不好的事物,直觉告诉我何魁的计策可能被识破了。”

  “这小皇帝虽然有些英明在外,但终究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年轻人,只凭他恐怕难以扳倒何魁。也许是何魁身边幕僚劝其切勿匆忙行事,毕竟此举大事,名传青史还是遗臭万年皆在一念之间。”

  “这……”正当何魁犹豫不决时,门外通报现任京都府尹王耀祖奉太后旨命前来求见。

  对于何魁进宫为难太后一事,久驻西北的杨海哪里会知晓这等私事,他只当太后与何魁还在一起谋事,毕竟同为一派系,铁索连环,荣辱与共。

  “京都府尹王耀祖,奉太后与何将军之命,前来拜访杨大将军。”

  南阳大大小小的将军不计胜数,但真正值得众人心甘情愿的喊一声大将军的,唯有历任西北王的杨家家主。

  杨海与孙离都没有搭话,而是不约而同的打量了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京都府尹一番,末了,杨海转头对孙离说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纪就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了不得,属实了不得。不像我家那几个孩子,除了跟在我屁股后面整天打打杀杀的,没半点鸟用。王大人和我们圣上,才是少年英雄的佼佼者。”

  说完此话,杨海立刻偷偷地瞄了王耀祖一眼,见其神色毫无波动,便打消了是小皇帝派来的探子的疑惑。

  王耀祖清了清嗓子,说道:“杨将军切莫打趣,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谈一谈要事吧,此番而来,主要是来传达何将军的命令,迟则生变。”

  “哦?是小皇帝那边还是步陵那边已经察觉出端倪了。”杨海一边疑惑道,一边端起手中清茶一饮而尽。

  废话,你杨海的部队整整三天不断耀武扬威的进京,要想不被人发现那才奇怪呢。

  虽是如是想着,但王耀祖可不会傻到直接将原话说出,鬼知道这位杀得灵族望旗必乱的杨阎罗是不是个随随便便砍人脑袋的不讲理的家伙。“禀告大将军,小皇帝那边自然是被太后与何将军动了手脚,对于杨家进京一事,恐是难知一二,可是步陵那边就不好说了,倘若被他反应过来,与小皇帝联起手来,这等千秋大业恐怕是要失算了。”

  杨海看向一旁静坐的孙离,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何时动手?”

  “事不宜迟,就在今晚。今晚值守各宫门的都是何将军的心腹,到时候杨大将军即可率领精锐进宫逼迫小皇帝禅让退位。”王耀祖说完这些,低头看了眼那本该属于自己,却并没有倒满茶的茶杯,继续道:“当然,何将军答应的那些条件定然会一样不落的实现。”

  杨海听完立时哈哈笑道,并示意身后的杨风赶紧上前倒茶,“既然如此,那本将便可放心,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

  王耀祖笑道:“天下来往,熙熙攘攘,皆为一利字也。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轻抿一口杯中清茶,润了润嗓子,王耀祖继续道:“对了,为了以防万一,还望杨大将军最好多带些士卒进宫。”说完这些,王耀祖便站起身来,躬身道:“好了杨大将军,我的使命到此结束,在下就先行告退了,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杨海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将便不再强留了,事成之后,我们再举杯相庆。杨风,快送送王大人。”

  及至王耀祖离开后,杨海便收起笑容,转头问向孙离:“孙离,如何?”

  “何魁虽无甚大能,但其狡诈之心不可不防,毕竟是敢逼宫政变的人物。方才王耀祖离去之前说道,要大将军你多带些人马进宫,我总觉得是话里有话。”

  杨海听后,沉声道:“我也觉得如此。何魁身为中央将军,宫中人马必然不少,怎么会特意让王耀祖叮嘱我多带些人马?”

  无言片刻,杨海与孙离顿时异口同声道:“关门打狗?!”

  “这样吧孙离。届时我和风儿只带五百人马进宫,你带着剩余兵马伏于各中州城门外,倘若事情有变,便迅速夺占城门,以武应变。”

  交代完后,杨海站起身来,面向西北方,沉声道:“此番成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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