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页_铜雀锁金钗+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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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页

  这天夜里,袁野带着一个穿黑色披风的人偷偷进了府,那人蒙着半张面。袁野是趁着交接班的时候,有一个曾受过自己恩惠的看门兵的帮忙才把人带进来的,那人明日就要调走,今日是唯一可以见人的机会。

  老杨头一见到袁野就笑:“少爷怎么来了?”

  袁野不废话:“老杨,把门打开,我想见一见那个囚犯。”

  老杨头脸色变了变,佝偻的身子更是缩了一下,恳求道:“少爷,老头我现在孤身一人,岁数又大了,您就让我安度一下晚年,心疼心疼我吧?”

  “老杨,我不会带人走,也带不走,真的就只是见一面,说说话而已。”

  “少爷,老爷最近越来越疑神疑鬼了,这些事情不干净,您就别掺和了!”

  袁野见恳求无用,便换了一套说辞:“老杨,当初你儿子欠下赌债被追杀身亡,我是帮过你的,我这么说不是要以恩胁报,只是请你看在这点情分上,给我个面子吧?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不会害你的。”

  这话果然戳心,老杨头瘪了瘪嘴,看了看天色,然后从裤袋里摸出烟杆子来,点上,吧唧吧唧抽了几口,吐出烟圈,一咬牙:“成吧…就一袋烟的功夫。”

  一面抽着,一面转身去开地牢的门锁,边开也边碎嘴:“要说这里头那家伙也真是狠,刚进来第一天就寻死,没有刀子就拿牙齿硬啃自己的手腕子,啧啧啧…手筋都啃断了…老头我活了这么久,没见过这么狠的。”

  锁链窸窸窣窣的一下就掉到地上,老杨头开了门,便走到一边去,拿烟杆子指了指门,示意他们进去。

  袁野对那人说:“许杭,我在这儿替你看着,有什么话你要抓紧些,被发现可不是好玩的。”

  许杭脱下黑色斗篷,接过煤油灯,点点头就往地牢走下去。

  这地牢的门在地面之上,台阶一路向下,铺满青苔,里头一点光也见不着,鼻息之间全是霉味、潮味以及血味。

  显然这个地方荒废了很久,最近才刚刚开始用,角落的灰尘,被蜘蛛网查封的天窗,死去的老鼠和蟑螂的尸体风化干透,每一步往下走都好像坠入深渊。

  煤油灯受不了这种潮湿,摇摇晃晃,总有想熄灭的欲望,终究是顽强地活了下来,直到走到地牢深处。

  一点点光就驱走了所有黑暗。

  许杭看清了丛林的现状。

  他瘫跪在墙根处,右肩膀上被一根拇指粗的钢针钉在墙壁上,血从伤口处流出来,都已经开始结痂了。

  两只手腕遍布着深深的咬痕,深可见骨的那种,血肉翻出来,因为化脓而留着脓水,经脉已经断,两只手废了,颓在一旁。身上更有大大小小的伤痕,脸上血污半面,听到脚步声才缓缓抬起头。

  真让人讶异,落到这种地步,都还没有死去。

  丛林看清来人,极其虚弱地笑了一下,那嗓子像是腐朽枯木里的回音:“许少爷…能到这种地方来看我,也只有你有这本事了。”

  许杭放下煤油灯,盘腿在丛林面前坐下:“如果你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死了,那实在是很浪费。”

  “……输给你…我竟不觉得委屈。”丛林认可许杭的智谋。

  许杭轻轻摇摇头:“你很聪明,若早生十年,我未必是你的对手,你不过还是输在年轻了些。”

  “呵呵……”丛林低低地笑,牵扯到伤口,疼得皱了一下眉头,“若不是道不同,咱们还是可以惺惺相惜的…可惜了。”

  看着那惨不忍睹的伤口,许杭眉毛微微一耸:“你倒是够决绝,自断双手,土匪一死,袁森又以为你是个哑巴,现在你手不能写、口不能言,便是最好的替罪羊。”

  被袁森掳走的时候,丛林就已经预见到自己的结局。如果不这么做,袁森会逼着他作伪证,反咬段战舟,即便他骨头硬,少不了是皮肉之苦,横竖都是一刀,不如自己动手,好让袁森死了这条心。

  这样,他的价值只剩下背罪。也算是在最后,给自己留点喘息余地,也算是……保护了段战舟。

  不过许杭自问,丛林这种咬断手筋的魄力,世间也是找不出几个人了。

  时间不多,这样叙旧般的话语没时间讲了,许杭直接道:“你的判决书已经下来了,三天后,枪刑。”

  丛林听完很坦然,毫无生死惧色:“也…好。”“我想和你谈一笔交易,你知道的事情很多,而那正是我需要的。用你最后的一点价值和筹码换段战舟的安全,你可愿意?”

  许杭开出的条件是‘段战舟’,而不是‘救他’。因为他很明白,一来,今日他能进来已经是侥幸,根本无法带丛林出去,二来,即便丛林出去,参谋长也不会放过他,终其一生就是个死,何况他的身体已经废了。

  这两个理由,丛林也了然于心。

  “许少爷,你是令我一败涂地之人,难道……我能信你么?”

  “你能,也必须能。”许杭定定看着他,“此事一出,参谋长那里,你已经是个废棋,他还会再派新的杀手到段战舟身边,等你一死,就再也保护不了他。你该清楚,只有我可以帮他对付参谋长的暗算,保他的命。”

  丛林晦涩的目光望着跳动的灯火,久久不动。

  许杭又说:“可别同我说什么主仆情深,为了段战舟,你连亲姐也能弑杀,何况那狗屁的忠诚信义?”

  这话把丛林逗得冷笑不止,到底这世上懂他的,还是这个对手。

  “咳咳咳…许少爷,我真的是越来越欣赏你…”

  他挪了挪膝盖,因为跪得太久,膝头已经磨破。他长长吐了一口气:“我本以为,这些事情我会烂在肚子里一辈子,没想到,你会是第一个听客。”

  许杭见他难受,走上前,拿了块帕子,垫在他的膝盖下,问道:“你杀丛薇,不是因为妒忌吧?”

  “阿姐若是真心爱的段战舟,我也是愿意的,然而…她是去杀他的。我的那个傻阿姐,偏偏就爱上了把我们当工具的老男人…傻透了。”

  丛林絮絮地说了起来。

  原来当年,段战舟曾偶然在参谋长家里喝醉了酒,醒来发现躺在身边片缕未着的丛薇,看着那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方知自己是酒后失德,这才向参谋长提了亲。

  “其实段战舟睡的不是丛薇,而是你吧?”许杭很笃定地说。

  第66章

  丛林猛一抬头:“你发现了?”

  “从你们住在绮园,被我撞破之时,我就觉得匪夷所思,本以为段战舟被你下药,后来我给他把过脉,并没有异常,而他似乎什么都记不得,这世上恐怕没有这么奇怪的药物。”

  “……你真是心细如发。”

  许杭道:“后来查阅了不少典籍,断定他得的大抵就是‘夜游’的一种迷症。虽说段战舟梦中举止太过少见,但是从症状上看,应该差不离,也难怪会被人利用了。”

  梦行之症,多为奇怪。在清人王械所著《秋灯丛话》里,有不少记载,梦中手舞足蹈有之,梦中四处行走有之,种种不可数。

  丛林干笑了一下,摇摇头:“也不完全是,那天…那天是参谋长在他的酒里加了助兴的药物,可偏偏他夜游的的病症无人知道,在阿姐被安排进他的房间时,他就已经不在了……却找到了。。…我的房间。”

  那一夜有多么混乱、新奇、躁动、迷乱,丛林印入骨髓的深刻。

  其实别说睡梦里的段战舟,就是清醒的他,丛林若是不愿,他也没办法真的霸王硬上弓,说到底,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直到天亮,错乱的计划被纠正,粉饰太平,狸猫换太子,一切依旧按照参谋长希望的样子进行下去。

  事后,丛林曾偷偷问过伺候段战舟的下人,都说他只是会梦中出门走一走,从来没出过事情。然而那一晚,像一把神秘的钥匙,开启了段战舟身体的隐秘之门,时不时地,他都会一如当晚,迷迷糊糊闯到丛林的房间里来,天亮之后又忘得干干净净。

  真是如梦如幻一场空。

  这个隐秘的羁绊,被丛林深埋心底,既羞耻又无奈。

  也不能怪他不说,这种事情,说出去,谁信呢?

  若不是许杭亲眼见过,怕也是会嗤之以鼻的。

  丛林仰面,看着黑黢黢的天花板:“参谋长什么都布置妥当,唯一的意外,就是他没想到,我从一开始就背叛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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